长兄在我幼时便已入仕,仲兄也长我许多。他们对我都关怀备至。明玉对他幼妹亦是如此,但似乎又有不同。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: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的免翻地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公主会因我身体残缺而厌恶我吗?——可能不会,她皇兄也这样,他们关系还挺亲近的。 可明玉性子好,我性子不好,我担心她不会喜欢我。 思及今日宫宴,确实几未听到代寿公主说话。我偶尔瞥了一眼,见她垂着头瑟缩在太妃旁边,一副怏怏不快之容。 童稚性情多变,我不曾在意她怎么了,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。 如此看来小姑娘也挺可怜的。明玉既央我,我能帮便试试吧。 第10章 第十章 邱太妃说:“你皇嫂出身江南名门望族,诗礼传家。且不说才德上,皇嫂只长你几岁,便已精熟经史子集;你看人家的姿仪气度,再看看你,可成半点体统吗?你定要向皇嫂好好学学。” 小公主刚向我见了礼,才露出一点好奇的活泼神情,脸就被这番话训斥得立即哭丧下来。我不能说,心内却急得不行。 求您了太妃,您快别说了吧。若是再说,小公主该烦死我了。 况且何来所谓姿仪气度,不过就是我坐在轮椅上没法动。 “太妃谬赞。妾闻代寿公主能书善画,熟习女工。这些娴月都无从学。因此只专心读书,诵得几句圣贤之言罢了。” 对。明玉说他妹妹画画得不错,我得赶紧夸她两句。 “娴月莫如此说。你十三岁便能熟诵四书五经,通今博古,才藻可与汉班婕妤相伦。你愿协我教导彩蕙,是我之大幸。彩蕙若不用功,你切莫容情,责罚她便是。” “太妃过誉了。娴月才疏学浅,不敢与班婕妤相比。公主颖悟,妾也只是少为扶助,无须诫斥。” 可不可以不要说了。我真不想说话了。这样端着架子拿腔拿调的太累了。 明玉看出我烦,赶紧找了由子替我解围。太妃还想在旁监督小公主背书,明玉说知她教导小公主日夜劳心,让她养养精神,此事放心交予我吧。套话说了一堆好歹是给劝住了。 代寿公主才开始学《论语》的公冶长第五,我让她背一遍她之前学的,她磕磕巴巴地说子谓公冶长以其子妻之,子谓南容还是以其子妻之,子谓子贱以其兄之子妻之。 我好像知道太妃为什么那么生气了。不过我只想笑。 她背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,两眼滴溜溜地直盯着我看。见我皱眉,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低下头:“彩蕙知错!请……请皇嫂责罚彩蕙。” 我说:“别害怕。不责罚你。只是你背串了。第一句无错,第二句子谓南容,当是以其兄之子妻之。第三句就没有妻之了。” 她声若蚊蚋地对我哼唧道,这几句开头都很像,分不清这几个人谁是谁。 我便告诉她这些人都是夫子的学生。在后面的章节里也会再出现。公冶长身陷囹圄,但其实无罪。夫子因此感叹,并把女儿嫁给他;南容即为南宫子,《诗》中有云: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。意在教人慎言。南容读诗至此,再三反省,即为三复白圭是也。夫子认为他在治世时能发挥才能,乱世中也能保全自身,因此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他;子贱曾为鲁单父宰,鸣琴而治,每日只在堂上坐着,似乎没有做什么,便把地方治理得很好。因此夫子夸赞他。但是这跟嫁女儿就没有关系了。 她说夫子的学生太多,一会儿这个说话一会儿那个说话,弄得她头昏脑胀。 “夫子有教无类,不论贫富贵贱,凡有心向学,皆可收为弟子。孔门弟子三千,贤者七十二,其性格也各自有别。如子贡机辩,子路勇直,颜渊贫而乐道。你读多了,便记住了。若实在分不清楚,就去文庙,看看他们塑像,长得都不一样的。” “皇嫂,我出不了宫的。女孩子也不能进文庙。” 也是。我竟忘了。其实我幼时曾去拜谒过一次,不过是父亲背着外人悄悄带我进去的。 “皇嫂,夫子也会斥责学生吗。母妃说,彩蕙如此愚钝,这都学不好,便是夫子见了,也定会骂我。”小姑娘偷偷抬起头,忽闪着眼睛怯生生地问。 “不是啊。有不懂的很正常。《论语》所记便是夫子的学生问道,夫子为他们解惑。”我想了想,“夫子也责骂过弟子,不过不是因为学不会。太妃前几日是不是说过你粪土之墙不可圬也,就是这章后面夫子责骂宰予的话。那是因为他白天睡觉。你白天又不睡觉,我睡,所以太妃其实应该骂我。” 小公主扑哧一下笑了,走上前来拉拉我的袖子:“皇嫂,你真好。母妃就不跟我讲这些。我问你的这段时间,她都该用戒尺打我二十下了。” 我的天。太妃怎么能这样呢。 我心内如此想,但是屋里还有人,便只能说好话:“太妃望女成凤,督促公主学习,乃是好意。公主用心学,切莫辜负太妃苦心。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我,我都讲与你听。” 回去之前,小公主问我明天还来吗。我便让她过来,在耳边悄悄告诉她:“你好好背,过几天这章背熟了,你皇兄便能让你到我那儿去学习。但是这话别告诉你母妃,她知道了你就不能去了。” 小孩子就是好哄,我看她一下就高兴起来。后面几天,学得也挺认真。只是还要温习之前的,一日背多了确实记不住。我便让她每日少背几条,过了四五日,也把这章诵完了。 太妃喜笑颜开,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。明玉一提,她便准小公主来我这儿了。 不过除为公主解忧之外,我也是真的不便。每日晨起即去太妃宫内,中午回来,我怕如厕,都不敢喝水。太妃留我用膳,我也不敢答应。 我对明玉说:“你交托我的事,我可算完成第一步了。” 他问:“我妹妹怎么样?” “背太慢了。一章《论语》五天才背过。我说她颖悟,实在是违心之言。除此以外,都还好。” “你不能拿你自己当标准呀!普通人就是这样的。”他哂道,“我是问你她这两天是不是开心点了。” “那倒是。”我想起公主跟我学过的太妃责骂她的话,还说太妃拿戒尺打她,“太妃怎么还打公主的呀!好好的姑娘,都要打愚痴了。” “我们家都打。皇室规训如此,学不好便要挨打。” 天哪。怎么这样。虽然我在家被溺爱至那般,从不曾受过责,但父亲也说过,学习时有不明之义绝非罪过,夫子尚且四十方能不惑。除非做了伤天害理之事,才合当受责呢。 “那你出了事之后,先主还打你?” “那不打了。只是逼我练字。写不好,便不许睡觉。” “你还会写字?” “写得能看出是个字罢了。我平时也不写,太费劲了。平时都用章子。”他笑着撞我一下,“我以为你学了这么多书,在家时定和我一样,也吃过不少苦。谁知你是天赋异禀,过的都是神仙般的日子。真是比不了。” 我想说不是啊,因为你有责任,我没有。 但是不知怎的,竟说不出。 人生无几何,犹驷之过隙。草木摇落,朔风起寒,已是秋归冬立时节。 北方的气候比家乡寒冷得多。我四肢残端怕凉,每天都裹得很厚,让梦梦抱着。若不是小公主要来,我定会一天到晚藏在被子里,床都不欲起来。 明玉给我们屋子里提前拨了炭。我觉得暖和了,他自己又嫌热。每天晚上回来都嘟嘟囔囔地说我不听他劝告,不好好锻炼才这么虚。 我说和锻炼没关系,受过创都这样。我还算好的了。难道他就没这毛病吗。 ——他还真没有。不消说肩膀,就连髋侧两个本该很惨烈的大创面,骨头都削了,还一直是温温的。我之前以为夏季炎热所以这样,但现在入冬了,他伤处还是和其他地方一般温度,每天也不怕冷。 我心下羡慕,又有些疑惑。难不成神仙救治是真的? 而且他全身上下无瑕美玉一般,一点疤痕没有。当年他叔父将他掳去,折磨成这样,竟完全没有动他容貌的吗?纵使不断手脚,只毁眼睛,他也无法继位了。结果伤了这么多地方,竟是徒劳白费功夫,也不影响人家执政。不知那建王泉下有知,知道了这个,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。 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他。他说:“脸动过啊。眼睛也伤过,不过我躲了一下,只伤了眼皮。后来都被仙人治好了。然后他们就不敢再动我了。” “怕遭报应是吧。” “哈哈哈,对。”他干笑两声,“屠戮时不怕,伤我时不怕,见我不死,却怕了。” “真有仙人?” “有的。是梦境神。我每次昏迷或入睡时遇见她,及至醒来,伤势便痊愈些。” 我想起他从前拿我戏耍,说仙人长得和我一样,便问:“那神仙到底长什么样?你可别再消遣我。” “真的相貌同你一样。而且也没有手足。”他抬起残肩向我挥了挥,“所以她说她的能力只能治愈成这样,已经断了的地方就恢复不了了。” 我觉得他挥肩膀的样子有几分可爱,也跟着挥了挥。他眼睛一下就亮了,翻身扑过来蹭我的脸。 “但是她好像连病根也帮我拔除了。所以后来太医们为我诊治的时候,都很惊讶。”他接着说。 我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。他说的神仙是我所未曾听过的。若此事确真,那么他不建庙宇,不尊佛道,或许也有这层原因。 但是神仙总不可能白白救他吧。五年前先主与建王正位之争,死了多少人,其中不乏京城内外无辜百姓。为何单单选择他救?他虽是王子,但生死面前,我也不觉得他的命就比别人贵重些。 要么他真的是天命所归,神仙救他,是愿将江山交托予他,希望他好好治理天下;要么就是看中他这个人,以后说不定会拐走他去修仙,给自己当徒弟。 如果是前者,我愿意相信。如果是后者……还是算了吧。 “娴月,你在想什么?”见我出神,他又蹭了两下,问我。 “……在想你以后会不会被神仙带走去修炼。” “那不会吧。”他想了想:“她说在别的世界还有很多其他的我,也有很多其他的你。不过那些我少有重伤至此者,好像我是最惨的。但每个世界中,我都一定会与你相遇。感觉像释家三千世界的说法,我不学佛,听不太懂。” “我也没学过。我也听不懂。” 但是心中莫名一动,隐隐约约似有所感。 “她说我的身体上留有她的祝福,让我不要自厌,好好活下去,早晚会遇到命定的相伴之人。我当时尚不能完全理解,不过一直以来,都在以此为信念支撑自己。” “及至遇见你,我便感觉到,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。” 微暝的夜色中,他眸光闪亮地看着我。 他的眼神好温柔啊。我突然好想哭。 不行,不要哭不要哭。不要在这时候哭出来。 我忍住流泪的冲动,把头埋到他胸前,问:“你以前认识我?为何能在梦里见到我的相貌?而且你八岁做的梦,现在还能记得梦中之人长什么样?” “不认识。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。仙子的样貌其实后来也记不清了,但见到你的时候,又想起来了。”他说,“我说跟你长得一样,其实也不完全一样。神仙与我们凡人衣妆不同,服冠有别,她看起来年纪也更长些。” “那你如何知道是我?” “看人不要以相貌为先。察其神,观其态。这还是你教给我的。我觉得你长到及冠时应该就是那样。不过仙子的气质更平和些。” “我之年纪不能用及冠称。”我觉得他脑子糊涂了。男子才行冠礼。 “你不是士子么。再待六年,若你愿意,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场。” “明玉,你能不能老老实实把我当内人啊。”虽然知道他是玩笑,这话说得可真够大胆的。我尚不敢如此没有规矩。 他总与我调笑,说把我当江南的士大夫养。我说江南士大夫尽是一帮蠹虫,你莫不是在骂我。他便笑着告罪,说别往那儿想,他没有这个意思。但让我教公主,也是做的太傅的活儿。 “我又没有成过婚,不知道夫妻相处该是什么样子的。但你是娴月,我若与你相交,便自然是现在这般。”他眉眼一弯,“再说了,你若真把自己当作内子,首先就不该以字称我。” “是——还是我错了对吧——” 太妃听说了我畏寒,说她那儿暖和,邀我过去同住。 我本想托明玉帮我拒绝,但告诉他后,他却说要不让我先去待几天。近日幽州雪灾,他要料理赈济事宜,晚上可能都会回来得很晚。 “太妃宫内是真的暖和。你可以去试试。你走了,我便直接住前殿,还能省一个屋子的炭。” 我确实听说过后妃宫室都以花椒和泥涂于墙壁,芳香温暖,是谓椒房。 他便让我收拾收拾,明日就搬过去住。也不用带太多东西,太妃那里一应用度都有,带多了反而显得不好。 “你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晚上,我问他。 “不知道,我也希望这事能早点处理完。” “那如果你冬至时事还未毕,明年我和你又都不住这儿了,今晚岂不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寝了。” 他听了皱起眉:“别这样说。实在不行,我便咬牙不管他们说什么,登基后你白天在自己宫里待着,晚上还是与我一起睡。反正我又不纵欲,与你同榻而眠也只是睡觉。” 然后他探过身子,解开我已经换成夹棉的中衣和亵衣,“不过确实有一段时间不能同它们见面了。我得跟你们告个别。” 凉意袭来,我的两侧乳尖霎时立起。他依次亲了一下,说:“得过一阵子再见了。你们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 “它们冷。快给它们盖上。”我不满地撞他,他衔住衣襟为我原样盖好,又叫了梦梦进来帮我系带子。 “不过它们说,明玉好好做事,等你回来。我们会想你的。”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其实我挺担心搬过来会不会惹太妃生厌。我只带了梦梦,起居又如此麻烦,处处要人服侍。我怀疑太妃这儿一半的人都被她拨过来照顾我了。 我尤其害怕自己身体须得戴东西的事被她们发现。偏偏每日的需求又不满足不行。万一不小心被小姑娘看见什么不该看的,那我可真是九死也不能脱其罪了。 不过目前来看,太妃因我带着小公主读书,比她教导时学得快些,好像还是挺喜欢我的。她不用亲自操心,每日公主也表现得较为柔顺,于是态度也和缓下来,不像之前那样动辄责斥她了。只是每每说我聪慧,彩蕙愚顽,若她能有我一半才智,做母亲的就感恩戴德了。 这话背着公主也说,当着她面也说,一日能说两三次。我便趁公主不在的时候劝告了太妃:“太妃莫要如此说。公主身体康健,率真无虑,又能得母兄庇护,已是胜过娴月百倍千倍了。” 真的,小姑娘健健康康的,开开心心的不好吗。而且她画画得确实不错,又不是真蠢笨到什么都学不会。背书慢一点也并非要紧之事,为何一定要这样逼人家呢。 况且她心地纯善,比我那也是九岁,舅母夸耀他会作诗,结果不如六岁的我作得好,便觉得外祖偏向我,差点将我推到地上的表兄好到不知哪里去了。 太妃听我这么说,面上便流露出我十分熟悉的戚切,走近来为我拢拢碎发,让我在这里不要见外,有什么需要的,尽可告诉她。 这里安排给我的住处与她们隔了一段回廊,宫室不大却向阳,明亮宽敞,炭烧得足足的。加之墙壁上涂的花椒,确实比东宫暖和得多。 太妃说我灵秀敏慧,比明玉更惹人疼惜。明玉曾向她描述我是谪仙一般的人物,仿佛一直忍受着蒙尘之苦才勉强在俗世中过活,他见到我便觉得怎么对我好都不够。她早前还觉得明玉没见过姑娘,说这般话丢人。及至见了面才知我真是如此。 原来明玉是这么看我的吗?我好奇他还说过我什么。但心知自己不至于像他所赞的这样,许是他敝帚自珍,夸张了。 太妃还嫌我太瘦了,让我多吃点饭。这话也同明玉说过的一样。其实我吃得一点不少,不过有些挑食,只爱吃肉食不爱吃蔬菜。 我看她家令爱才不好好吃饭呢。每日我陪小公主背诵到中午,太妃留我用膳。我一开始不敢答应,因为我吃饭很麻烦,怕唐突了她们。太妃说无事,与明玉也吃过,都是一样的。我便和她们一起吃了。公主餐餐吃两口即不再动筷,满脸上写着想离席去玩,又囿于规矩不敢动。我看着都替她难受。 而我自己也不大自在。我那边伺候的侍女们好不容易将我的口味摸透了。此时搬过来,我又得收敛性子,喂什么便吃什么。 忍了几日,我悄悄让梦梦向这里的宫人们传话,让她们喂我吃饭时多拣两口荤菜,少喂两口素食。然后就基本变成两口荤一口素这个规律。 行啊。且凑合吧。 太妃问我可曾读过佛经老庄。我说佛经未曾涉猎,老庄读过,看不懂,父亲不给我讲。他觉得我年纪尚小,又过于敏性,还是应当先用圣贤书稳了根基。待日后长大些,可再自己挑选感兴趣的学。 可我还没有等到那个日后,便与父母分离,被送来这里了。 太妃听了颔首,说虞相明断,她也这么认为。 “人都慕前朝名士风流,我却觉得清谈误国。食荫禄享清声而不出仕,是民贼也。” 父亲早年也以清谈立名。我觉得这样说便有些太极端了吧。但一时间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她。 有点不爽。 明玉在处理政务的间隙会来请安,顺便看他妹妹。我便悄悄将这话告诉了他,问他怎么想。 他听了就笑:“嗨呀。文臣武将之间互相看不顺眼,这是再常有不过的事了。你不要往心里去。” 我才知道邱太妃出身将门。镇国大将军、中护军邱韬是她同宗兄弟,而先皇后明玉生母亦是他们族中姊妹。他们家在先主未登大统之时便随之平定过西戎,战功赫赫。 怪不得明玉与小公主的关系更近些。不过他母族竟是汉人,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完全的胡人。 太妃虽出于武家,却素来尊孔崇文,因此责令小公主必学圣人之言。只是太过严厉了些。 我借住太妃宫中已半月有余了。前几日,明玉请完安,会到我屋子里来看看妹妹,顺便和我说两句话。可最近接连几天,他都没有来。 我觉得不大对劲。赈个灾这么久的吗。便是他拟了旨,下到地方要等一段时间,反馈回来又等一段时间,也不必天天在那儿耗着吧。 北朝疆域辽阔,岂能处处风调雨顺。每日不是这儿旱了,便是那儿涝了。他才第一年执政,如果次次这样劳心费神,还要累好多年,不得累死呀。 或者说,他也不只这一件事要忙,还须兼顾别的事。冬至腊祭,天子祭天。但他还未正式登基,也能主持这个么? 且他以前从未如此,现在怎么突然之间就忙到回不去,甚至将我送来太妃这里住?晚上不能同他一起睡了,白天又见不到,有些想他。 一日我为公主讲学到一半,突然听见院中传来推轮椅的声音。我让她替我出去看看,公主跑到廊上便脆脆地叫:“皇嫂,是皇兄!” 我赶紧着人推我出去。到了院中,小公主正抱着明玉不让他走。他温和地笑着,说:“彩蕙,皇兄这几日忙,过段时间定来看你。” 我在身后看着他。有许多话想问,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。 他回首凝睇,含笑对我扬扬下巴,一如我们初见那日。 然后便命内侍将他推走了。 太妃身旁伺候的宫人从屋里出来,对公主说:“殿下,太妃命您进去回话。” 我估计是小姑娘方才呼嚷被她母妃听见了,又要责斥她。 小公主也想到了,低下头缩到我轮椅后不敢出来。我让她别怕,跟着我进去就行。 “娴月因几日未见到少主了,心中思念,方才听得院中声响,疑是少主,自身又无法行动,便央公主代娴月探看。太妃莫要责怪公主。若要罚,罚娴月便是。” 我将公主护在身后,对太妃说。 太妃只是喟叹一声,说明玉能得我相伴,实乃大幸。让我不要担心,明玉不会有事的。 什么叫不会有事? 又是数日过了,京城大雪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北地的雪。天漫鹅毛,地腻玉粉。皇城上下一白,茫茫然有仙宇之风。 好想在雪地里打滚哦。 如果明玉在旁边,我就作篇赋。可惜现在没心思。 他还未忙完吗? 我在廊下观看小公主拉着梦梦玩雪。虽然特别怕梦梦摔了,但是她看上去也挺乐在其中的。 我央她们捧一点让我感受一下,小公主抓了一把送到我脸前。 凉凉的,莹白中隐隐流光溢彩,真的像玉粉一样。贴上去竟也未融化许多,直接滑落到我斗篷上了。 她很乖巧地替我掸掉。我见她手心发红,便让她不要玩了,随我到屋内暖和暖和。 久坐疲累,我到榻上休息,准她坐于我身畔。 “皇嫂,你能抱抱我吗?”小公主突然说。 我问:“我怎么抱呀?” “皇兄说,我抱他的时候,他便也在抱我了。皇嫂也是吧。” “可能是吧。那你抱我吧。” 公主便靠过来抱住我,头枕在我肩膀上。 我其实觉得自己这样可能还挺适合给人抱着的。往日在家时,母亲便总将我抱于膝上。梦梦也喜欢抱我,虽然时间长了可能有点累,但是她说过我身体温软。小姑娘应该也会喜欢吧。 窗外寒风卷起瑞雪。公主拥着我闷闷地说:“皇嫂,我想皇兄了。彩蕙已经好几天没见过皇兄了。” “眼下岁末,你皇兄必是忙。公主且安心等等,最晚到年节时,也要一起吃饭的。” “那还要等十,二十……一个多月呢!”她扳着手指头算。 不只是她,我心下也早已隐约感觉有异。那日太妃说让我不要担心,我便心头一紧。后来越想,越不对劲。 我想,若能回到东宫看看,或许答案便可揭晓七八分。可是我与梦梦都无法自己行动。至于小公主,我就更不可能遣她从太妃宫里出去。 如果我有手脚就好了。如果梦梦能看得见就好了。 不过过了两天,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。我找来太妃拨与我的两名年少宫女说,小公主的《论语》快学完了,我想赠她一件礼物,又不欲提前教她知道。明玉曾送过我一方镇纸,上雕小鱼纹样,十分可爱。就是给我玩的,我也用不上,想送给她。让她们带梦梦回去取,在我屋里,梦梦知道在哪。 结果她们不多时便拿着东西回来了,告诉我向东宫的姐姐们交代后,她们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了,一下就找出来,没费多少劲。 明玉不是说我的屋子就此闲置省炭吗?怎么侍女们还守在那里? 当然,每日过去洒洒水扫扫灰倒也合理。我便问梦梦,让她打听的,问出来什么没有。 梦梦告诉我她们说殿下交代了他暂时宿于前殿,已近一月未归东宫。吩咐我的屋子每日打扫,让她们如常行动,与我仍在此居住时一般。 她一向谨慎,晚上抱着我睡觉时才附在耳边低声说了这些消息。然后压抑着担忧地问我:“小姐,是不是宫内……” 我以吻封住她的口。 “你不要说。我也不能说。你且安心,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,旁的不要思虑。太妃似乎知道。她尚从容,我也只能相信明玉了。” 腊祭已毕,年关将至。晚膳后,小公主回去休息了,我向太妃汇报她的功课。她《论语》学完后要学《女诫》。那个我自己都没学过,也不想教,看看能不能说动太妃让她先学《诗》。 太妃不乐意。我都怕说漏嘴我自己没学,她听了怕不是要教我同公主一起学。见天色已暝,我便想告辞赶紧溜。 正当这时,踏着初降的夜幕,宫外忽然走来一个身影。 是何康。他向太妃见了礼,又向我行礼。然后对我说:“少主命臣来知会殿下,事情已处理完了,少主无恙。不日即可来看望殿下,请殿下不要担心。” “为何说无恙?莫非少主所理之政务可能使他有恙?”我盯住他,“少主近日究竟所治何事,你告诉我。” 他看看太妃,太妃说:“说吧。” 于是何康复施一礼后开口:“太妃独孤氏串通其母家,结党南中郎将张祜,欲里应外合,挟二皇子行篡逆之事。少主早有准备,已于日前剿清禁外逆贼。太妃弟独孤武久不见信,便率所统之禁中卫军欲破太极殿,被少主率邱将军围歼于殿上。太妃伏诛,二皇子惊吓过度暴病身亡。” 我如遭雷击。虽然早已有所猜测,但听到的时候还是头脑一片空白。 “少主现在何处?” “少主分毫未伤,现于祈安阁内向先主请罪,邱将军率兵护卫在外。”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为什么啊?! 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事却不告诉我? 也是,我没资格知道。 但是搬来这里之前那晚我们同寝,他亲亲我的胸向他每天浇的小花告别,万一真的是最后一次呢?!数日前于院内短暂相见,他回首对我笑,万一真的是最后一面呢?! 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上啊! 一刻也不能等了,我现在就要去他身边。 “何康,烦你带我过去。”我对面前的内侍说。担心轮椅行动不便,动静又大,于是加了一句,“不用推我,抱着去就行。” “殿下,后宫女子不得入前殿。”他揖着手,垂首不动。 “你便是前朝男子了?”我心内焦急,扬声讽道。 “娴月。”太妃威严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,将我喝止住。 她第一次有些责备地看着我。我知道确实是我不守礼,逾矩了。 可是我必须去。 我抬头迎向这目光,正视着她的眼睛说道:“太妃恕罪。娴月幼时曾随家父谒大成殿,在圣师像前立向学之誓。时余自述其志曰:娴月知身命微浅,不能济世经国,弘德于天下。惟愿正心明理,亲其亲,友其友,为所爱之人分忧解难。” 当时我想的是,希望父母不要一见我,便想到我的身体状况,就要悲伤。 希望梦梦不要老叫我小姐,把我当成交心好友,信任一点。 现在我想到明玉身边去。他有事情不告诉我。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,但是我也想陪着他。 太妃深重地看了我良久,眼神里的责备之色褪去了。她没有说话,但是示意身旁的宫人将斗篷拿给我。 梦梦为我理好衣服,悄悄拽了一下袖子。我轻声告诉她不要担忧,安心等我回来。 何康抱着我在宫苑中快步穿行。他可能抱明玉比较熟练,我觉得很稳,也没有不适。 只是被男孩子抱仍有些别扭。我不愿意男子碰我。明玉的内侍们虽是宦官,但我一直也没见过外男,看待他们与寻常男子都是一样的。 幸好这斗篷比我身体还长。下摆一兜,就像裹在被子里一样。我里面穿得也厚,基本感觉不到什么。 忽然,他对我说:“殿下,臣在朝中有职的。” “你有什么职。” “从七品起居令史。” 哦,原来他还负责记录明玉言行的呀。怪不得我观他服色与别的内侍不太一样。以前也没在意过,只觉得这是因为何康同明玉关系最好。梦梦也不穿宫女衣服,每天都是我为她搭衣服。 “秘书监是不是有位著作也姓何。”我突然想起明玉之前告诉过我秘书监何著作有姻亲在湘地,托他将我的佩囊送走了,让我放心。他们同是史职,难道有什么渊源。 “那是家父。” 是这样吗。那他即使不是高门望族,也是仕宦人家。为什么要入宫?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,不过没有开口。他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,顾自说道:“当年先主问责秘书监,家父恐受牵连,适逢少主选拣内侍,便送我入宫。初时我心怀怨怼,然与少主相处日久,即为他所折服。” 一阵朔风吹起,身后墙苑中隐隐传来呼啸之声。他将我的斗篷紧了紧,接着说:“臣僭越妄言。少主将殿下当作知己,有些事情,臣等驽钝,或许也只有殿下能感同身受。今少主自觉愧于先主,幽于阁中不出,乞殿下……” “好。我知道了。” 祈安阁位于前殿东北方,外形有如庙观,所供奉的却既无牌位也无神像。当年明玉为神仙所救,又说不出是哪路神仙,先主便建了这祈安阁,意在遍祝诸天神佛,求请护佑皇子平安。 阁周重兵把守,何康向一人见了礼。我猜测这是邱将军,但是天太黑了,他又甲胄在身,看不清长什么样。 将军把我们放进去了。打开殿门,神案上的烛光便摇曳起来。案后果然既无塑像也无灵牌,两枝香烛作为唯一的光源照亮空旷的室内。虽有些昏暗,却也无阻滞。 明玉端立于神案前。没有轮椅,直接立在地上。他的另一名内侍萧芒跪在旁边扶着他,其余还有三人侍立在后。 他回头看见是我,并没有什么反应,只是淡淡地说:“娴月……咳,你来了。我没事,快回去吧。”开口喑哑,还清了清喉咙。 这个语调我只听过一次,便是在他告诉我因立后之事与朝臣争执,心内烦闷的那天。 表面平静,却暗涌波澜,压抑着疲惫与沉重的忧思。 他的神色也是这般。原本柔和与俊朗并举的面目敛去了平日的笑意,则愈显刀刻斧凿。深锁的眉间藏埋着憔悴,眼中也隐隐有血丝。 我说:“我不回去。你跟我一起回去。” 他将头转回,仰面轻叹一声。 “昔时我伤痛未愈,父皇每日跪于阁内诵经祈福,希求我早日康复。后日……便是父皇忌日,我却亲手害死幼弟,我……愧对父皇……” “你都没手,何来亲手之说。此事非你过错。地上凉,快起来与我回去。” 他却不回应我,仍微抬着头,双眼直直地望向斜上方的虚空。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。 伫立于地面的身影明明只及常人一半高,却清劲挺拔,如凌寒的松柏。他玄黑的披风下摆前部掖在身下垫着,后面则直接垂落在地,与夜幕融为一体。烛光将影子拉长投到后面的墙壁上,他的身体则在自己与内侍们放大的投影映衬下,在这空旷的暗室中显得有些单薄。 他即是如此凝视着那虚空,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开口。 “珏……自知身为废人,五体不存,不堪当国之大任。惟愿在皇弟尚幼时为其代理天下,保江山百姓无虞,交予皇弟手中。然父皇孝期未满,珏却害皇弟身死,陷国家于无嗣之忧,实乃不赦之大罪。异日身赴黄泉,纵已无全尸,亦当披发受戮,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。” 闻听此言,我无名火起,立时就想将他畅快淋漓地痛骂一顿。 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! 生为废人,死无全尸……这不也是在说我吗! 是,我不在意。但听到这些字句,仍觉得刺耳。 可看着他茕立于地面的背影,又不忍心骂出口。 “何康,劳你放我下来。”我扬起下颌点了点他身边的位置,“放那儿。” 他不肯起来,不肯随我回去。也不愿理我,不愿听我说话。那我便陪他在此坐着吧。 何康抱着我行至案前。我突然想到,其实可能也并非坐着。 他莫不是觉得自己这样杵在地上,是在向先主下跪。 ……行。我陪你一起跪。 视角蓦然放低,一种肃穆之意从四面八方向我周身裹挟而来。 我自生病失去肢体后,不是被抱在怀中便是坐在轮椅上、卧于榻上,从不曾直接在地上立着。 唯一的一次是在七年前。学宫休沐,夫子祠庙洒扫闭殿。父亲央了人,偷偷抱我进去,带我在正殿拜了夫子,又执朱笔在我眉心点了砂。 我立于蒲团上。殿阁森严,夫子的圣像更显得伟壮。我便是在那时面向先师立了誓。 父亲说,此后,在他眼里,我便是半个士人了。 每思及此,我真的很开心。却向来不敢依父亲所言那般,当真以士子自居。 七岁时我如初生牛犊,每次学习时随父亲祝告天地君亲师,自然也敢在夫子神灵前言志。 而后习圣贤金言渐多,却不由心生惶恐。 我看向明玉目光所投掷的地方。雕梁文翠,画栋涂朱,端崇神圣又雍容华贵,一如那日的大成宝殿。 而我竟不知凭何种身份,得以有资格登临在此。 飘摇薄命,残缺微身。甚至此时此刻下面还塞着东西。不忠不孝无礼无节我配么? 不。 没有什么配不配的。这是他本就早该听到的话。 一直无人想到对他说。在我来此后结识的所有人中,似乎也无人有比我更合适的立场开口。 或许只是大道之声假借我心我口显示出来。我义不容辞,定当将这声音,送入他耳中。 天地君亲啊,请容宥我。 明玉啊,请仔细聆听。 今日,娴月便僭越一回,充当一次士人。 “先主英魂在上,江南后学虞娴月谨拜。” 我像明玉一样立直身子,昂首注视前方的虚空。甫一开口,他转头看向我。目光有几分疑惑,但眉宇间的沉肃未消减半分。我不管他,接着说道。 “自禹传子启二三千载,天命降于家。其为人君者,私而废公者有之,愚懦不立者有之,独虐恣睢者亦有之。是屈子见放,汉帝受挟,强秦两世而倾也。余虽不才,然妄断此厄,皆有以君道不正之故。道不正,则天命昧,兵戈起。虽常有挺秀雄杰昭于暗世,亦难救其民于池鱼之殃也。” “然则何为正道耶?夫与人交,正其心,诚其意,修身齐家,尚须笃思明鉴,慎以自持,故曾子曰日三省身者也。况乎治国平天下也哉?孟子曰:夫大丈夫者,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得志,与民由之;不得志,独行其道。其言也壮,而其行也难矣。” “余尝谓古之君子仁风既绝,当世之人,莫能见其大道,因窃援夫子金言为高山仰止之志。及见令郎,方知明德在望,曩者所思,谬乎大矣。” “少主明玉,以未及束发之年,居丕绩,当大任,行南面治功之业。不骄不淫,不怠不专。不以国为私产,而为其责分;不以民为犬马,而为其同袍。其泛爱亲仁,于君,则堪千秋之表;于士,可垂万世之范。” “余自仲夏来此与明玉交,听其言,观其行,察其雅量,慕其卓才,而敬其清襟。疾楚戕伤,莫夺其神;苦困艰难,毋移其志。上未愧于宗祖,下无负于羣黎。丹心玉质,天地可彰。” 一席话说完,我长呼一口气,方垂目用余光顾盼身旁的明玉。 他竟然泪流满面。眉间刻意为自己锁上的压抑已然不存,神情又柔软下来。身体也不似刚才那样紧绷了,含下胸微微颤抖着。 他哽咽:“娴月,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。” “你有的。你已经很好了。但天子任重道远,你还要一直努力。” 他带着满脸的泪光重重地点头。 然后我就听得他在那儿调息。过了片刻,终于用虽然仍有点闷,但恢复了一向的温和的声音对我说道。 “你且先回去。再等两天,待我肃清残党,便去接你。” 第13章 第十三章 明玉答应不在地上杵着了,老老实实回去睡觉。我便也让何康抱我回去。 邱将军差人护送我们,但行至后宫便不能进去了。我才发现这里也被派了人驻守着。 走在路上他问我:“殿下,您能不能把方才说的再向臣复述一遍呀?臣想记下来。” “我再说一遍,你就能记住?” “记不住。”他想了想,“过了这两日,臣寻个空子,带纸笔来找殿下可行吗?” 我没心思:“先别说这个。少主是否确实无恙?” “殿下放心。少主可厉害了。”他笑了一下,“此事少主早有防备,逆贼无人近得他身。臣等俱骇得魂飞魄散,唯少主面不改色。” 看来他是全程在场的。 我想起何康说二皇子惊吓过度暴病而亡,明玉却说他亲手害死了两岁的弟弟。真实情况究竟如何? 惊吓过度暴病身亡,这个笔法就很春秋。但明玉用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来自责,他的说辞我也不完全信。 “二皇子真是惊吓而死的吗?”我问他。 “惊吓过度,暴病身亡。”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。 也对。他是史官。他说是什么,便是什么。 回到宫内,梦梦为我解披风,完全不让别人插手。整理完后就一直把我抱在怀中不放,也不放到轮椅上去。 我看她的手都微微在颤,将我箍得特别紧,甚至有些喘不过气。于是向太妃简单汇报了情况,便同她回去休息了。 放下床帐,梦梦就抱着我哭,手指焦急又细致地不断描摹我的脸。我吻着她眼睛,刚刚吻掉眼泪就又流出来,满口都是涩咸的味道。 “梦梦不哭,没事的。明玉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完了,我们这边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。” “我……是担心你有危险……”梦梦哽咽着,说得断断续续。 “我没事。”我想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,却突然想到方才,我也是这般担心明玉的。 “对不起对不起,害你担忧了。”我蹭着梦梦,舔吻着她的眼角。心中充满愧疚,又隐隐感觉有些温暖。 我喜欢的人在牵挂着我。 “小姐……娴月!娴月要了清梦吧。”她突然收回摸我脸的手紧紧抱住我,把头埋在我肩上。 “啊?不行。你要嫁人的。” “清梦不嫁人。清梦一辈子跟着小姐。” “那你现在也太小了。你还——” 我想说你还未及笄,却蓦然惊觉,明日竟就是梦梦的十五岁生辰。 我的天我的天,明明前几天还想着这事的,这几日老在担心明玉,加之忙着为小公主的功课收尾,居然给忘了。 我真是太对不起梦梦了!这与那抱布贸丝的负心人有什么分别!做了这样的事,便更没有脸面妄想什么要她了。 梦梦没听出来我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夹杂着心虚,还说:“我比你大的。” 我私心不敢承认自己竟把梦梦的生辰给忘了。怕她知道后,口上说自己不在意,心里还是默默悲伤。不过其实上月搬来这里时我便将想要赠她的礼物备好了,一并收拾了带来。希望能糊弄过去。 “梦梦,东边柜子第二个抽屉,有个小木盒,你取一下。” 梦梦从床上下去,把盒子拿了过来。我让她打开自己摸摸。 “是一枝玉簪。这个图样是……祥云吗?” “对。末端那个云纹是渐染一点紫色的。我想十五岁生辰是成人之日,还是赠你样式素淡庄重些的为宜。你我漂泊离乡,身旁没有长辈,无法为你行笄礼。我也不能告诉明玉。后日是先主忌日,你且不要声张,明天我们自己偷偷吃点好的吧。” “小姐……”梦梦手捧着簪子又要哭,我靠上去贴了贴她的脸。 “你把发辫挽到头顶,然后扶我一下,低点头,我给你戴上。” 梦梦绾了发,将玉簪递至我口边衔住,我探身为她加到发髻里。 “好看,很衬你。只是我插得有点歪。快拿下来收好吧。明日你梳好头自己再戴。” 梦梦又抱了抱我:“谢谢小姐……念挂清梦生辰。” 我的心好慌啊。 “梦梦。虞清梦。父母不在,我赠你字,你可愿意?” “清梦幸甚之至。” 于是我挣了两下,立直身子正对她。 “那簪子便是你的字。”我轻声说,“荆襄有泽名云梦。楚襄王与宋玉游览至此,梦遇巫山神女。我想赠你的字为云卿。可以吗?” “好……我很喜欢,谢谢……” 她的声音又变调了,重新把我拥至胸前,眼泪串珠一般往下落。我看见她另一只握着簪子的手都捏得指节发白。 “梦梦,你怎么了?别哭啊。”我用脸蹭着,拭去她的眼泪。 “小姐……清梦是想,以小姐之才,若生为男子,身体康健,则必为国士。清梦……清梦跟不上你,只能守望你的背影。”她抽噎,有些说不出话,却猛然加重力气按住我的肩头,语速加快声音略微提高:“我甚至都看不见。你去哪里了,我都不知道啊!” “我哪里都不去。”我轻叹一声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我不是男子,也不做什么国士。我就是虞娴月。虞娴月一直在梦梦身边。” 真是的。怎么连梦梦也开始说同父母亲戚一样的话。 父母还好,只是有时会说若我身体无恙就好了。但每次见到叔伯们,他们总说,我如此颖慧,可惜生了病。若未遭此厄,则前途何等光辉,可以想见。 我其实不觉得自己生了病便如何凄惨。反正也有人服侍,每日锦衣玉食养得我还挺挑剔。 父母知道要治好我的病便只能这般,仍坚持让我活下来。那我便好好活着。一餐一饭一花一木,同梦梦的每次嬉笑都是他们为我抢回来的。我所历经的一切,都是本不可能有机会得见的世界。 可他们自己却想不清楚。或许也明白,只是人皆如此,总易不知满足。 “梦梦……云卿,你可知道么。” 其实我赠梦梦的字还应了一个含义。云梦之乡,或许是她祖籍所在。 她是我家一名仆媪的外孙。家中子女众多,父母发现她目不能视,便想将她抛弃。梦梦的外祖母不忍心,在府中哭诉。母亲闻知此事,便赠了用度,让她将梦梦好生抚养长大。 当时我还是母亲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。不想四年后生病,竟用上了她。 那仆媪的女婿,梦梦的本想抛弃她的生父,便是荆州人氏。后来也染病去世了。 所以我早就知道的。 每个人都有自身之困苦,每个人也只能活过一种人生。 若我未生在相府,生了病不能医治,必定活不到现在。若像父母所奢望的那般身体无恙,则会按部就班地学习妇德女工,许嫁同虞氏差不多的望族高门,相夫教子奉舅姑,就这么过一辈子。 那么便无从得闻得见这些君子之风了。圣师的,先贤的,明玉的。 即使诵了经史,没有那种心境,也无法体悟明白。明玉挥师南下,世家大族要出钱出力抵抗他,我说不定还会跟着夫家,一起骂上两句。 我不觉得那样就比现今这般好。 “我如实与你说,你别吃醋。对明玉,我初时只是如常与他相处,后来了解他为人,敬慕他人品心性。再后来,我渐明他身负责任之重,便有些心疼,想陪着他一起。所以昨晚我得知他独自以身临险,将你我二人护在身后,便无论如何也想去探他安危。纵出于朋友之义,也合该如此。” “但是对你,我一直是喜欢的。这份心意从未变过。我总说不必叫我小姐,便是想与你交心,让你更信任我。”我正身与梦梦额头相抵,鼻尖碰碰她的鼻尖,“我没有想过让你面对我的背影。你,父亲母亲,包括明玉,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。虞娴月之名,正因有你们所称,才有了意义。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。” “……对不起。清梦称小姐习惯了。”梦梦平静些了,仍流着眼泪,低声说道。 “我知道。你愿叫什么都可以。” “清梦喜欢你。我……我成人了。我想给你,可以么?” “我还没成人呢!”我轻扯她一下耳垂,“梦梦,你太柔顺了吧。今日我自己出去,可能有危险,害你担心,是我不对。结果你就一直抱着我哭,还要给我。我本以为你会责备我,或者主动一点,把我要了……什么的。” “那……小姐若想,也可以的。” “那我今日不指教你怎么帮我了。我的身子就交给你,你愿意如何便如何。” 梦梦是真的太乖顺了。 明玉是有侵略之意的,只是他心存温柔怜惜,所以压抑着。梦梦则一点儿也没有。她怕我冷,都未解中衣,手探进衣内上下细细描了一遍。温软的指尖将周身的渴望都唤醒,她却没有进一步动作。我自己答应了,也只能忍住,不去要求她。 随后她便用两根手指换出了玉势,在里面轻轻揉按着。一点情欲都没有。我感觉仿佛就只是她在拉着我的手,嗔怨我怎么不回来。 很舒服,要满足却总差那么一点儿。我最后还是让她亲亲我,然后自己动的。 不能这样没有一点性子的呀。出去一定会受欺的。实在不行,再过几年,若梦梦还如此想,我便真的让她跟了我吧。 梦梦也有字了。明玉早就有了。只有我还没有。 我一向觉得,有了字便长大成年了。如今梦梦也已及笄。明玉与我一样大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能有字,每日也束发戴冠。可能做了天子即须得早担责任吧。反正无论如何他也算成人。 梦梦以为她在守望我的背影,其实是我看着他们。 我的身份太过复杂,如今依然尚未理清自己应当把立场置于哪里,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当起的责分。 我也想做点什么。 第14章 第十四章 何康三天两头拿着他的纸笔来找我。 我说你不用协少主理政的吗,他说一会儿就得走,让我赶紧复述。 我说你问明玉不行吗,他都听哭了应该记得住。他说问过,少主说这是我在向他表白心迹。如果我不愿说,他也不能告诉。 我说你就非得执着于记我说的话作甚。他说殿下之言金声玉振。秘书监协他监修起居注的著作都是长辈,每每嫌他措辞不够完备责他修改。把我的话记了去,肯定不会挨骂,且一字都不用改。 一来二去我与他也熟稔些了。这人脸长得一本正经,一旦不端着,说起话来竟是挺欠打的。 我后来想起,北朝先主问责秘书监这事我曾听过。明玉祖父崩时未立后嗣,先主恐自身有得位不正之嫌被书于史上,便找了由子威胁他们。其时家中内集,叔伯们纷纷痛斥蛮夷残暴无道,以强权封文士之口,逼得朝廷要员送嫡子入宫为宦,伺候…… 伺候什么,他们见我在,便不说了。 不过我当时还不知道明玉这个人,自然也不清楚他们本来欲说的内容。 如今传言的主角我竟然都已相识,感觉有些奇异。 原来他与我一样,都是世人口舌的受害者。我从前见他总抱着明玉,心里多少有些不爽。现在倒也多了几分同情。 我又问了何康一次,那个惊吓过度暴病身亡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 他说:“就是这样的。不过我许是吓懵了,出现了一些幻觉。殿下若愿意将阁内所言复述一遍,我可以把我看到的幻觉告诉你。” 好吧。我屈服了。 明玉其实一直想保他弟弟的,只是之前议过,太妃和其他人都觉得不能留。明玉也明白道理,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。最后赐了鸩酒,让皇子生母自行决定。 那独孤太妃便先将毒酒给儿子灌下,随后自己喝了。 何康讲完还跟我强调:“这是我的幻觉,不是真的。真相如史书所记,后世人将会看到的那样。” “何太史,你便是这般守治史之道的?” 他后退半步一拱手:“夫人折煞臣了。臣秉笔直书,何过之有?” 行行行。睁着眼睛说瞎话。我送给他一个大白眼。 当年叔伯们都唾骂明玉先父,谴责他不应威胁史官。唯有父亲说秘书监也骨头太软,不堪称文士之名。 居其位,守其道。昔者崔杼弑君,齐太史直书,而死昆弟二人。明玉也不会要挟他,他怎么乱写啊。 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,天天晚上在前殿就与我和梦梦一样,因此徇了私情? 明玉终于将我接了回去。 虽然这里确实暖和些,但我推说宫变那晚受了惊,已接连三四日未去陪代寿公主学习。 她的《论语》第一遍已诵完。虽则以小姑娘的年龄经历,只学一遍断不能解其义,但太妃见她能一字不错地背出来,已然乐得心花怒放。 现在每日催着她学《女诫》。太妃自己教,小公主又恢复了之前的不开心。天天到我屋内来看我,问我什么时候好。 我都不敢随便说话,怕一不小心说漏嘴。明玉再不接走我,我真得和她一起学了。 只是我们在东宫也住不了几天了。礼部再三奏请,他须得在新岁前登基。如此则正合宜改元,也能以天子的身份主持正月的祈谷。 时隔一月,终于又和他睡在了一起。我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流泪冲动。 我担心他们说的无恙是骗我,迫着梦梦给他脱干净了,自己一寸一寸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。 还好,确实没有。而且似乎还变白嫩了。 我说:“你怎么更白了。” “没有。你的错觉。” “你冷吗。”虽然屋里燃了炭,毕竟是隆冬。他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,好像紧绷了些。 “有点冷。还是为我穿上吧。” “等等。我蹭一会。” 我挪过去,用脸感受他的胸膛与小腹。最后靠在他肩膀上,吻了吻耳根。 明玉说他上过前线。这倒不假,他确实南征了。不过去到哪里算前线,去了后又做什么,我一直很怀疑。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哪有这般细皮白肉的。我从前以为他莫不就是坐在帐内不动,同将军们议议事看看地图,安营的时候着手下人抬出来转一圈犒慰三军,策勉一下士气罢了。若说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也有些过。他才十三,何来这本事。 许是他带了几名能征善战的将军,将战事全权交托予他们。他自己可能也跟在旁边学一点,但大体上还是只当个吉祥物。 所以以往我们聊天时偶尔谈到这些,我都不以为意,还会阴阳怪气地讥刺他两句。 不过观他处理宫变妥帖得很,倒不完全是纸上谈兵。想想也是,他未去时局势胶着,到了后北军即势如破竹。 我便问他,莫非我之前的想法竟是错了。 “原来你一直如此看我。不是这样的,我没有。”他有点委屈,“我真做事的。似你说的那般,我也看不上。” “你做什么呀?你还须得带人伺候你。” 他说大多数时候,他确是坐镇中军指挥。但攻城时也要在城下督战。行军途中,甚至曾让手下将士把他绑缚于背上,亲自勘看过地形。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: huangsewenxue.com 免翻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总之除却上马提枪是真的不行,实事他竟也做了不少。